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有責04

關燈
有責04

兩年後,天衍二年,初夏。

浩京,綠溪櫻桃宴。

元容坐在高閣上,將一勺櫻桃酪送入口中,欣賞著眼前熱鬧的場景。

綠溪是浩京城內最有名的游覽勝地,水流清澈見底,樹木星羅,花卉棋布,亭榭精美,也是聚會的絕佳去處。

盛大的櫻桃游宴就在這裏舉辦。

櫻桃宴是科舉考試後,朝廷為慶賀新科進士而舉辦的游樂活動,因正值櫻桃成熟的季節,必有櫻桃為肴,故名櫻桃宴。

但參與的可不僅是那幾十名進士,還有考官來接受拜謝的,進士親友們來祝賀的,公卿來結識的,達官貴人攜夫人、小姐來物色佳婿的,還有商賈來售賣珍玩的…

當然,也有和她一樣來湊熱鬧的。

人流如潮,歡語如沸。

元容環視一圈,找到她的美人顏征,他在這次宴會最耀眼的主角,狀元和探花附近。

元容下了聽雨閣,朝顏征走去,為免除俗禮,她穿的是普通女兒家樣式的衣裙。

一處平整的草地中間,長桌上擺著各色美食,七八人坐在兩側的圓凳上。

顏征坐在一端,周圍空著好幾個座位。

可能是他的仙氣太盛,將別人吹走了。

元容走到顏征旁邊坐下:“顏尚書,好久不見。”

顏征微楞,看到她衣服,猜到她用意,行了常禮:“姑娘,我們似乎兩天前才見過。”

“是嗎?我怎麽覺得很久了。”元容不由笑起來。

顏征見到她笑,便垂下眼不看她。

沒錯,顏征已經是吏部尚書了。

半年前,前吏部尚書因病致仕。左相和右相就新尚書的人選開始了一系列的明爭暗鬥,雙方都想把自己的人安排進這個重要的位置,好獨攬大權。

以往因吏部尚書等級較高,人選都是在禮兵刑工四尚書中選擇,不由吏部侍郎直接升任。

不過這次,皇帝年幼無法決斷,左右相僵持不下,而元容也不想讓左右相這種世家門閥任何一方獨攬朝政。

所以她看中了顏征。

顏征出身寒微,不僅才幹過人,喜任用優秀有實力的寒門子弟,更致力推行利民之策,周圍有許多追隨他的草根出身的官員。

儼然快形成一個新的流派。

於是,元容向阿度提議,讓顏征升任吏部尚書。

左右相本不同意,但比起讓對方的人得手,不如讓顏征上,於是在二相的相互制約中,顏征成功升任。

半年來,顏征大力提拔許多有識之士,朝廷清明不少。

而她也不必擔心顏征會歸附或聯合左右相。

她相信自己的眼光。

元容見顏征不理自己,便看向宴席另一側。

另一端坐著三十二歲長相肅正穿紅袍的狀元,二十五歲長相俊美著藍袍的探花,還有戶部右侍郎賀直,另一衣服錦麗多彩的男子,以及其他沒見過的幾人。

才子見面,自然要游戲較量一番。

他們玩的是飛櫻令。

以櫻桃為主題,自作兩句五言詩,句尾壓同韻,櫻字根據順序出現在第一,二,三…對應位置。

參加游戲的有四人。

戶部右侍郎賀直先來:

“櫻桃紅瑩透,輕易把人誘。”

狀元略有思索,便跟上:

“朱櫻入口甜,汁溢馥延綿。”

探花似早已思索好,立刻接口:

“誰言櫻桃小,味珍個兒巧。”

彩服男子姿態閑適:

“一碗酪櫻桃,歡暢自逍遙。”

賀直:“美景下食櫻,良辰中會卿。”

狀元:“求心之所至,櫻桃之丹赤。”

探花:“綠溪別苦讀,朱櫻展鴻途。”

彩男:“佳人如何俏,桃面櫻唇笑。”

有了思量時間,大家的詩含有更多更深的寓意。

賀直:“何處問相思,玲瓏緋櫻知。”

狀元:“浩京天水清,群英共享櫻。”

這下把探花難倒了。

狀元的詩借景和事,委婉稱頌了上層和在坐的各位,想要寫出更具深意的詩,確實得好好斟酌一番。

探花眉頭微鎖,片刻後:“我認輸。”

隨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。

元容覺得有趣,便接道:

“櫻果種成林,廣施惠吾民。”

大家詫異,朝她看過來。

“好!”“妙極!”“立意深遠”…

她卻看向顏征:“顏尚書,可願接下一句?”

眾人視線都轉到他身上,顏征無奈看了她一眼,隨後緩緩開口:

“落櫻勿傷感,化泥萬物衍。”

眾人都在祝賀考中的進士,只有他想到鼓勵落榜的學子。

不愧是她看中的美人,最後一字更是取用了如今年號天衍中的衍字,整體絕不遜於她的。

眾人讚嘆連連。

元容含情脈脈地逼近顏征:“尚書大人文采過人,小女子佩服,不知能否有幸與大人同游?”

顏征被她逼地不斷後仰,差點從凳子上跌下去:“姑娘相邀,征莫敢不從。”

在一桌人的驚嘆揣測中,元容和顏征離開長桌,向溪邊走去。

元容玩心又起:“大人心悅什麽樣的姑娘?小女子這樣的如何?”

顏征腳步一頓:“殿下折煞臣了。”

“快說,你喜歡什麽樣的?喜不喜歡我?”元容不依不饒。

顏征轉過身,背對她:“殿下,恕臣不能回答。”

又是這句話,她都聽了好幾次,每次問他都是這個答案。這兩年來,她連顏征的手都沒牽到。

失敗,太失敗了。

其實她早就該猜到,沒有回答,就是回答。

只不過是,她自己不想承認而已。

元容心頭堵著一口氣,憋得慌。哪怕是拒絕,她也想要明明白白的答案。

“為什麽不能回答?”她走到顏征前面,想要拽住他的衣領。

顏征立即後退行禮:“臣告退。”

說完,就大步疾行離開,把她拋在這。

真是令人惱火,元容拾起地上的石頭朝水裏扔去。

連續扔了十幾塊後,她心情才平靜下來,想起她六歲的事情。

那年冬天,母後帶她去寺廟祈福。

她在殿外玩耍,剛下過一場大雪,世界一片銀白。她踩在厚厚的雪上,拋著雪球,忽然不遠處一道耀眼白光閃過。

她好奇走近。

是一只凍僵的小狐貍。

雪白雪白的毛發,與地上的雪融為一體,體型很小,也就和普通貓兒一般大,應是幼狐。

它蜷縮著身軀,閉著眼睛昏迷在雪地裏。

元容趕緊將它抱進懷裏,想用自己的懷抱將它暖醒。

她打開自己厚厚的外衣,將它貼在最暖和的裏側。

它的身體可真冰啊,元容邊打著哆嗦邊抱緊它。

它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呢

它動起來是什麽樣?

它的叫聲什麽樣?

……

元容想了好多,但小狐貍始終沒有醒來,它的身體一如既往的冰冷。

直到母後找到她:“容兒,你抱著什麽,臉都凍青了,快扔掉!”

“不,不,母後,它很快就醒過來了。”元容不讓母後動它。

“怎麽回事?”母後詢問一旁的檬檬。

十歲的檬檬:“公主撿到一只凍僵的狐貍,想要暖醒它。”

母後蹲下身勸她:“天寒地冷,也許它已經凍死了。”

元容眼淚瞬間流出來:“它沒有!它會活過來的!嗚嗚嗚”

母後見她哭了,只好妥協:“容兒,這樣下去會生病的。一刻鐘,若一刻鐘後它還不醒過來,必須扔掉它回宮。”

她們去到有火爐的殿內,元容還給小狐貍餵熱水,可奇跡沒有出現,一刻鐘很快過去。

它還是沒有醒來。

母後命檬檬將小狐貍拽出她的懷抱,然後抱著她啟程回宮。

元容趴在母後的肩膀,看著被檬檬放在地上的狐貍越來越小…

淚浸濕眼眶,也越來越模糊,直至看不見…

旁邊有人說笑經過,將元容從回憶中驚醒。

她時常覺得,顏征就和那只凍僵的小狐貍一樣。

她一眼就喜歡,但始終暖不熱,也留不下。

元容回到搖熙宮,檬檬讓她試穿及笄禮的禮服。

馬上就是她的生辰,又逢十五歲及笄,自然更隆重一些。

檬檬取笑她:“公主怎苦著臉,難道又在顏尚書那碰了壁?”

“可不是嗎?你說他怎麽那麽固執?”元容任由檬檬給她更衣沐浴。

“要仆俾說,公主也挺固執的,非得追著顏尚書一個人,不能換個人嗎?”

“換誰?能找到比顏征還好看的嗎?”元容走進浴池,舒適的水流將剛才的不開心都去除。

檬檬為她輕輕擦洗:“確實找不到,不過公主就只相中人家的美貌嗎?”

“我就喜歡美人呀,其他的我都有,他不需要做什麽,他的美就能讓我開心。”

“那公主何不讓陛下賜婚?陛下很聽公主的話,會照辦的。”

“強取的有什麽意思,我想要他,是因為他能帶給我喜樂,若逼迫來,平白添許多悶氣鬧心。”

更何況,元容想到顏征,他是相潤難得的清流能臣。

相潤的駙馬是不能擔任朝中要職的,一旦與她成婚,他的仕途就算是斷送了。

而她怎能因一己之私,讓國家少一大棟梁之才?

檬檬加些花瓣到水中:“公主處處為顏尚書著想,他卻一直是那個冷冷的態度,真為公主感到不值。”

“唉,誰讓我看上人家的美貌了呢?反正顏我欣賞了,不虧。”

“既然不虧,公主又在不開心什麽?”

“檬檬,你是不是想找罰啊?”

“仆俾沒有。”

……

五月十六晚,及笄禮結束。

檬檬在整理賀禮,突然拿著一個盒子走過來:“公主,這套首飾真美。”

元容拿過來一看,是一套海藍寶制成的水波形首飾,包括對釵、簪子、華勝、瓔珞、耳墜和手鐲。

寶石是清透的淺藍,如天空之澄明,如大海之澈廣,看著就清涼舒爽。

樣式別致簡雅,用銀色和一點點粉,突出寶石的璀璨。

是她喜歡的樣子。

元容問檬檬:“是誰送的?”

“仆俾去看看禮單。”檬檬轉身去後殿。

元容這時在盒子邊看到張紙露出一角,她將那張紙抽出來,上面寫著:

“遙祝芳辰,歲歲長樂。

願天賜福,願地贈康。

春生花容,夏長盛情。

秋收豐實,冬藏靈慧。

四時皆喜,厚澤長臨。”

這時,檬檬跑過來:“公主,是睿世子送的。”

元決,原來是他。

元容又問:“顏尚書有送什麽嗎?”

“應當…沒有,仆俾當時將禮單看了好幾遍,不敢告訴公主。”

就知道沒有,平時她邀他出來都得三請四請,一副無奈被迫的樣子,哪裏會送什麽禮物。

不過沒關系,他不送自己禮物,自己便送他禮物吧。

這個禮物她想了好久。

她的愛慕應當有個結果了,她也不是非他顏征不可,只是在這之前,她要清楚地知道他的想法,得到他的回答。

好讓自己死心。

第二天,正值官員休沐日。

一大早,元容沒有請顏征出來,而是直接去了他的住處,顏府。

顏征在家也穿戴得一絲不茍:“參見殿下。”

“顏征,本宮昨日及笄禮,你為何不獻賀禮?”

面對質問,顏征表情平淡如初:

“殿下息怒,臣的禮物太過微薄,恐難入殿下之眼。”

哦?他還準備了嗎?

元容很好奇:“什麽禮物,我要看。”

顏征很隨意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手串,遞給她。

元容拿過來,滿是不解。

說它是手串也不合適,因為它只是乳白色細線上串了一個極小的同色珠子,別說好不好看了,戴手上就跟隱形一樣,根本註意不到啊。

它到底有什麽用?

不過好歹是顏征送的,元容自然接受:“本宮收下了,勞煩顏尚書為本宮戴上。”

“殿下真想好了嗎?這手串材質特殊,沒有突發情況不會解開的。”

什麽突發情況?好奇怪的手串。

“為我戴上。”元容吩咐。

顏征為她細心戴上。

之所以說他細心,是因為距離這麽近,他手指硬是沒碰到她手腕半點。

看了看手上幾不可見的手串,元容也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:“來而不往非禮也,這是我的回禮。”

顏征猶豫一瞬,還是接了過去。

那是一方暮山紫的絲帕,用金絲繡著一首詞:

“窗前月下微涼,忽聞香,可嘆無人相與賞群芳。

非留戀,只稍念,青絲長,唯願不曾辜負好時光。”

她晚上在窗前繡了好些時日呢。

絲帕寄相思,加上她寫的詞,夠明顯了吧。

本來這種事應由下人代送的,但她不想等。她要立刻、馬上知道他的反應。

顏征看完絲帕上的詞,立刻將絲帕遞還:“殿下莫胡鬧。”

“胡鬧?”元容火氣頓起:“你覺得我只是在胡鬧?”

他把她當什麽了,一個頑劣的小孩?

他從沒把她的喜歡當一回事。

他從沒把她當成一個可以考慮婚嫁的女子,即便她已經及笄。

她之前沒有得到回應,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要回應她。

不過是小孩子的一時興起罷了,不必當真。

元容怒火中燒,拿起絲帕扔到地上:“顏征,本宮命你跪下!”

顏征稍怔,便順從跪下,他的面上仍舊平淡,只略有些無奈。

仿佛對著一只嬌縱撓人的小貓無何奈何。

如果他不能將自己看成一個女人,一個可以親他抱他的女人,那她追得再緊有什麽用?

元容瞧著他那副表情愈發生氣,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撲過去,在他一側臉頰重重吻了一下。

之後趁顏征沒反應過來,她轉身就跑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